點翠：沒落工藝的是是非非
辛亥革命后，隨著傳統(tǒng)封建制度土崩瓦解，傳統(tǒng)生活方式與社會結構巨變，傳統(tǒng)服飾也發(fā)生了重大改變。點翠首飾及工藝品需求銳減，成為點翠這一手工行業(yè)走向沒落的開始。
近日，京劇程派大青衣劉桂娟在微博上曬了一下她的點翠頭面，沒想到竟然引發(fā)了一場和網(wǎng)友的罵戰(zhàn)。
這條圖文微博稱，“這一頭點翠頭面，十幾年前買的……今天即使是四十幾萬元人民幣也買不到了，80只翠鳥翅膀下的一點點羽毛，經(jīng)過點翠師傅的加工，變成有流動光澤的頭面……”
動物保護者們紛紛指責這種濫用翠鳥羽毛的行為，被不少人指“與吃魚翅有什么區(qū)別”。還有人質疑劇團花這么多的經(jīng)費置辦如此“殘忍”的行頭，是否有意義。也有一部分網(wǎng)友認為這是對藝術的追求。
是是非非間，輿論也將我們的目光引入這項中國國粹工藝——“點翠”。它到底是啥？“輯以羽翠”的民間技藝有何歷史，現(xiàn)在又是如何光景？
戲曲名角正常配置
傳統(tǒng)戲曲的旦角演員都需要“頭面”。所謂“頭面”，是指整個頭發(fā)的造型、飾物，分為“軟頭面”和 “硬頭面”。比如，《新紅樓夢》里十二釵的造型，就借鑒了軟頭面里的貼片子，看上去就像一只只小光碟；“硬頭面”則是演員頭上插戴的各種blingbling的飾物，“點翠”是其中一種，還有兩種是水鉆和銀錠。
當時這三種飾物分別都是真的翠鳥毛、鉆石和純銀，所以置辦行頭的成本很貴，所以《霸王別姬》里好戲的袁四爺給張國榮演的程蝶衣送了一套水鉆頭面當見面禮，出手之闊綽，讓旁邊的人下巴都要掉下來了。
點翠頭面，因其色彩鮮艷和質地高貴，主要給身份高貴的女性角色使用，諸如楊貴妃、杜麗娘、崔鶯鶯等。一整套點翠頭面大概有50件左右，包括泡子、鬢簪、鬢蝠、泡條、串聯(lián)(三聯(lián)、四聯(lián))、六角、大頂花、邊蝠、邊鳳、偏鳳、面花、壓鬢、后三條、包頭聯(lián)、豎梁、橫梁、后兜、太陽光、鳳挑、八寶、福壽字、耳挖子、耳墜、魚翅等各種單件。
而苦守寒窯的王寶釧這樣的底層勞動婦女，只能戴戴銀錠頭面。
在梅蘭芳的時代，擁有一整套定制的點翠頭面，是很多名角的正常配置。這是他們登臺的行頭，也是一個演員的臉面。如今，點翠頭面雖然已經(jīng)幾乎不再生產(chǎn)，但很多知名的戲曲名旦手中，多少還是會藏有一兩套珍貴的點翠頭面，大多都是師承而來。只有在特別重要的演出場合，才會用來上妝。
“買櫝還珠”里有故事
不過點翠并不是戲曲人物的專屬飾品。 “誰家窈窕住園樓，五馬千金照陌頭。羅裙玉佩當軒出，點翠施紅競春日。”唐代詩人李嶠就已經(jīng)在詩句中吟詠“點翠”之美。所謂點翠的翠，就是翠鳥的羽毛。在染料工藝被發(fā)明以前，翠鳥羽毛是不可多得的裝飾材料，因其色彩有綠松石般明艷，或藍或綠，又兼光澤流麗，常被珠寶匠人用來與珍珠、寶石、黃金累絲鑲嵌在一起。
其實在戰(zhàn)國時期就有點翠工藝了。我們從小就聽說過“買櫝還珠”的故事，在嘲笑那個只要盒子不要珠寶的傻子的時候， 你可曾想過，什么樣的盒子能讓人不要珠子只要盒子？
這個故事出自《韓非子·外儲說左上》：“楚人有賣其珠于鄭者，為木蘭之柜，薰以桂椒，綴以珠玉，飾以玫瑰，輯以羽翠。鄭人買其櫝而還其珠。此可謂善賣櫝也，未可謂善賣珠也?！?/p>
這里的“輯以羽翠”就是把很多的單支翠鳥的羽毛規(guī)則地排列在一起作為裝飾。
“翠鳥”是一種生長在福建南部和廣東一帶的留鳥，之所以人們要用它的羽毛作為裝飾，是因為其背尾和雙翼都長著亮藍色且泛瑩光的羽毛，這種羽毛在不同的光線下可呈現(xiàn)出皎月、湖色、深藏藍等不同色澤，光彩奪目，富于變化。而后來無論什么替代品，都無法呈現(xiàn)出這種色彩和光澤上的變化。
處處翠色，風尚一時
點翠的制作技藝十分復雜，需要先用金、銀、銅或鎏金的金屬做成不同工藝圖案的底座，再把翠鳥背部亮麗的藍色羽毛剪切后仔細地鑲嵌在座上，要求貼得平整均勻不露底子，以制成點翠首飾。
據(jù)說古時各地每年都要向宮廷朝貢幾百對翠鳥，用此羽毛來制作各種頭飾、風景掛屏、盆景的花葉等點綴之物。點翠采用的翠鳥羽，左右翅膀上各10根(行話稱“大條”)、尾部羽毛8根(行話稱“尾條”)，所以一只翠鳥身上一般只采用大約28根羽毛，且翠羽必須由活的翠鳥身上拔取，才可保證顏色之鮮艷華麗。病死的翠鳥其羽毛好的首飾一般還不用(行話稱“暗條”，色澤不行)。陳子昂曾為此寫：“多材信為累，嘆息此珍禽”。
點翠工藝的高峰出現(xiàn)在清朝，由于繼承和發(fā)展了金屬制胎以及點翠羽等更為復雜的工藝形式，“點翠”逐漸發(fā)展成為一門獨特的金工技藝，隨即成為金銀制作中的重要工種。因為色彩光華艷麗且永不褪色，點翠頭飾也成為宮廷后妃十分流行的飾品?；蕦m后妃們幾乎所有的首飾都用點翠工藝作為裝飾，從鈿子、簪釵、頭花、耳環(huán)，甚至到團扇、插屏、盆景等其他生活用品，處處翠色，成為風尚。
為此，明清時期，宮廷中使用翠鳥的翠綠羽毛做配色，清宮中內務府專門設立了“皮庫”，負責管理和收集翠羽，而“銀庫”專門設有“點翠匠”3名，專門承造“翠活計”。
在《雍正十二美人圖》中，很多清宮貴族女眷們的穿戴都可見到點翠，足見其風靡程度。所以這種裝飾也被影視劇尤其是清宮劇廣為借鑒，比如《甄嬛傳》里華妃娘娘的頭飾。
盛極一時終沒落
19世紀末20世紀初期，廣東作為華洋集聚地，成為國內著名的點翠飾品集散市場，而在北京，前門外廊房頭條、二條、珠寶市，都是北京有名的翼作(金銀翠花)一條街。當時，上乘的翠羽都從菲律賓進購，并被皇室享有，而普通翠羽用于民間人家做節(jié)慶或婚禮首飾，同樣供不應求。同時，在華的外國商人也對點翠非常感興趣，大量收購，廣東更成為點翠的中轉站，點翠工場林立。但辛亥革命后，隨著傳統(tǒng)封建制度土崩瓦解，傳統(tǒng)生活方式與社會結構巨變，傳統(tǒng)服飾發(fā)生了重大改變。點翠首飾及工藝品需求銳減，成為點翠這一手工行業(yè)走向沒落的開始。
也因為點翠飾品所費甚昂，而且對生態(tài)造成威脅，因此新中國成立以來，僅進行過一次大型的采集翠羽的活動。1958年，北京市文物局曾對出土的定陵鳳冠做過修復。據(jù)北京點翠名家肖志峰之子肖廣春回憶，在周恩來總理的直接過問下，定陵出土文物的修復工作得以順利展開，其中出土的兩件鳳冠軟翠殘損嚴重，每件鳳冠需200只翠鳥的軟翠(翠茸)才可修復。而根據(jù)色澤篩選，每百只翠鳥可選取五至六只為上品，材料的淘汰比率高達95%。如，以兩件鳳冠修復需400只翠鳥為基數(shù)，那么所篩選翠鳥總數(shù)接近萬只，數(shù)量之眾超乎想像。
1933年，我國最后一家點翠工場關閉，原因是點翠的翠羽鳥毛已經(jīng)絕市。與此同時，人們開始用燒藍工藝等取代點翠。也因此，如今真正的點翠的首飾都是稀罕之物，價值不菲。
如今戲曲人物的點翠頭面也大多以點綢代替。點綢技藝與點翠相似，只是原料由翠鳥羽毛變作緞帶抽絲。
但無論做工如何細膩，點綢頭面都無法呈現(xiàn)出點翠的光澤變化和艷麗色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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